黑子的手艺，虽说还比不上师傅，但在四九城也有了些名气。听到客人的夸赞，黑子不禁有些飘飘然了。就在这一年的春天，黑子遇到了一件事，使他知道了天外有天这个道理。  

    傍晚时分，成衣铺来了一位客人。但见他身材苗条，生得细皮嫩肉，俊俏儒雅；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，顾盼生辉，一颦一笑，百媚俱生。黑子并不知此人的身份，但见大爷一口一个“梅先生”，毕恭毕敬地把他让到里屋，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。  

    大爷对黑子说：“这位便是名震京城的梅兰芳梅先生。快给先生行礼。”黑子单腿跪地，给梅兰芳行了一个大礼。梅兰芳忙扶起黑子：“如今民国了，可不兴这个了。”大爷说，梅先生要做一件藏青色团寿暗花锦缎短褂。这件短褂，不同于只在出席重要场合才穿的礼服，而是日常穿用的，因此裁剪必须合身，穿在身上利落大方。三天之后，梅兰芳派人取走了做好的短褂。  

    仅仅过了一天，梅兰芳便派人来请黑子，说是请他到湖广会馆去听戏。黑子跟大爷告了假，抬起腿，绕过什刹海，穿过西四牌楼，直奔宣武门外。一路上，黑子暗自得意：瞧，梅先生满意了，这是想奖赏我，请我去听戏。  

    到了湖广会馆门口，刚擦了把脑门儿上的汗，就见一辆洋车把梅先生拉到了门口。梅先生身上穿的正是黑子前几天为他做的那件短褂。梅先生下了洋车，拉着黑子的手说：“瞧你这一脑门子的汗，跑来的吧？到底还年轻呀！”进了院子，梅先生对黑子说：“我在前面走，你看我哪儿不对劲儿。”黑子看出毛病来了，黑子说：“梅先生，我明白了，我给您做的这件短褂，前头短，后头长。”  

    黑子怎么也想不明白，他是按照量的尺寸做的呀，怎么会出这样的毛病呢？黑子心里正在打鼓，梅先生笑呵呵地对他说：“先听戏，听完了戏把这件衣裳带回去，给我改改。”梅先生进了后台。黑子在戏台斜对面的一棵大柱子旁找了个凳子坐下来，等着听戏。这是黑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听戏。  

    一阵锣鼓响起，一位面若桃花的千金小姐已经站在台上。一个亮相，便博得满堂的喝彩。黑子不懂京戏，只是觉得唱戏的身上穿的服装色彩艳丽，令人眼花缭乱。黑子看明白了，这个身段窈窕，面容娇艳的姑娘竟然是梅先生装扮的。梅先生举手投足，从步态到眼神，都透出一股十足的女人味，甚至比女人还有女人味。这时，黑子明白了梅先生请他听戏的原因。看看人家梅先生吧，一个大男人，活生生把女人演得活灵活现。可是你呢，身为裁缝，却把一件衣裳裁得前短后长。  

    大爷告诉黑子，裁缝行里有个规矩，给老年人做衣裳，要前头短，后头长。为什么呢？因为老年人一般都是驼背。给年轻人做衣裳，要前头长，后头短。年轻人心高气盛，走在路上，胸脯挺得高高的，如此一来，前后长短正好一致。梅先生是梨园行的名角儿，连皇上都跟他称兄道弟的，人到了这个份儿上，走道儿时，身子板都挺得笔直笔直的。你说，照着量好的尺寸做，能不前头短后头长吗？  

    黑子栽了一个跟头，却明白了一个道理：裁缝这门手艺，跟别的手艺一样，是学无止境的。